隔离在家的话,不如和孩子跳支舞吧
社会地位的评估和身体给出的评估似乎存在矛盾。久而久之,身体成为工具,被知识捆绑,失去自由。
文 丨 秦轩
全文共3221个字
对于绝大多数有娃家庭来说,带娃才是居家隔离最大的挑战吧。当然,我说的是居住在小区楼房里的。说的粗俗一点,养条狗还得天天出去遛一遛,何况养个娃。
大人都是学校和社会多年教育过来的,非常习惯压抑自己,有阳台就好,没有就来点咖啡、啤酒。小孩呢?除了上网课,也总不能老看电视。运动、晒太阳、社交,这些都怎么满足?家长都得陪着,家长又能做什么,头大。
我一直觉得,小区对于养孩子是很不友好的。倒还不是空间小的问题,而是缺乏熟人社区的日常交往,内部也缺少创造性的家庭交流场景。
楼房的居住空间,一般就是起居室、卧室、封闭式厨房、盥洗室,好一点的有书房、独立的餐厅。这些空间主要是为了让居住者分工单独使用的。稍微想一下,一家人聚在一起的家庭场景,其实就是围绕两到三个家具,沙发、餐桌和床。换言之,这三个家具都是为了支撑身体的稳定性设计的。使用三种家具时,人的主躯干基本保持不动。孩子比大人更爱活动,如果没有电视和游戏机,应该很少有孩子会喜欢耗在这三样家具上。
在国外采访时,有时候会去人家,无论是在中东、南亚还是日本、欧洲,家庭大多是开放式的厨房,和咱们这儿完全不同。后来我想,开放式厨房其实是很适合家庭成员内部交流的。因为它是家务中少有可以共同协作完成的部分。封闭式厨房更像伙房,属于更像仆人的那个家庭成员去的地方。开放式厨房不,父母、孩子可以一起在岛台上创造点什么,烘焙、包饺子都可以。我相信一起做事比甜言蜜语更能促进亲密关系,半开玩笑地说,把厨房从封闭式改成开放式,或许能减少一半的离婚率,也更促进亲子关系。
有些隔离只是封闭小区,小区内可以活动。这对孩子来说是个小小的幸运。但是,也仅仅是笼子大了一点,能跑能跳了,和监狱里的放风区别不大。
人类学学者徐前进在观察小区的书《流动的丰盈:一个小区的日常景观》里说,小区是荒芜的。这句话对孩子来说很准确。小区都有一块公园一样的园林,也有孩子玩的地方。在这些地方孩子能跟别的孩子社交,玩的、创造的却有限,无非是滑滑梯、跷跷板、全民健身器材。各家拿的道具也是以让孩子快速滑动的为主,滑板、滑板车、滑轮、平衡车、自行车。
另外,人们对生活的记忆需要记忆的锚点,比如家附近的豆腐坊,隔壁的裁缝店、马路对面修鞋匠等等。传统的商店和社区捆绑很紧密。现在的小区和它周边配套商店完全是标准化的。对孩子来说,没有什么可以作为地标的存在,也没有什么她能记住的空间、人或仪式感强的节日。所谓的万圣节,往往在小区里变成了家长帮孩子一起抢糖的粗鄙游戏。
总之,孩子在小区内没什么可以感知觉察和对话的对象,除了别的孩子和自己的家长。说得刻薄一点,我觉得在小区里长大这一代孩子将来对家乡的感知会很单薄。
小区的另一个问题是,熟人社区缺失。小区的前身是赫鲁晓夫楼。赫鲁晓夫楼的背后是社会生产关系与共同居住关系匹配。马路对面是工厂,马路这边是家属大院。家属院里有配套的生活设施。这种楼的另一个特点是,一般没有客厅。因为大家的活动主要是在单位,在工会。私人没有在家待客开派对的必要。楼上楼下也都认识。
小区里的房子增加了会客的起居室,相当于让家庭有了更多的社交权利,但小区缺少凝结核,邻里关系很难紧密起来。对有娃家庭来说,熟人社区可以提供安全保障,可以提供一个更大的集体养娃空间,相互照应。没有社区,养娃就要家庭内部消化。一般的家庭要么选择全职妈妈陪,要么选择请老人过来陪。即便如此,孩子跟家长待的时间久,跟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时间少,玩的创造性又有限,他的社会化成长就可能受影响。
所以,在小区隔离,封闭式养娃,怎么看都是一场令人筋疲力尽又谁都无法满意的“灾难”。
说来可能有点意外,我觉得这场灾难最现实的解决之道,是在家里跳舞,而且是跳所谓的现代舞。大人孩子一起跳,群魔乱舞。
舞蹈是身心随着音乐动起来。有的舞蹈偏社交,有的偏表演。现代舞的好处是,更看重自己内心对身体的觉察。它不是广场舞,大家步调一致,跟着音乐做操。现代舞需要反思,需要让意识变化与指节、关节、肌肉和肢体的流动同步。这个舞蹈首先不是为了被观赏,而是为了取悦自己,然后是表达自己。只有取悦了自己,表达的那个才是最真实的自己。我在一席演讲和现场听过不同舞蹈艺术工作者类似的例子,学别的舞蹈需要按规定跳,按规定笑。跳现代舞则看自己心情。
最重要的一点是,现代舞不需要太大的空间。摆的下餐桌的地方,就可以跳。跳的好看与否当然也不重要。
跳舞对身体的消耗并不少,只要动起来,起码赶得上有氧运动。舞蹈对关节、肌肉、心血管都有好处。现代舞在美国兴起,走入高校课堂,就跟它能强身健体有关。
跳舞对亲密关系也有帮助,因为它是用身体说话的艺术。言语往往很难传达出的情绪,用肢体反倒轻松地传递。或许这也是为什么身体的拥抱比语言更温暖。不过,在这片土地上,用身体对话可能是最难的事情之一。
前阵网上看到几段视频,关于普通人用舞蹈的方式向“大白”们表达感谢。视频拍摄的地点、场景、人不同,但用的音乐和跳舞的姿势都一样,音乐是那首感恩的心,跳舞就是在比心加鞠躬。吉林小伙子鞠躬的力度还很大,可以感受到,他的情绪很激动,一定是发自肺腑的。
网上还流传过一个红衣少女为一群大白跳舞。舞蹈婀娜多姿,一看就是个专业的舞者。大白们站在台阶上,一动不动,像兵马俑。这个倒是符合他们的身份,拱卫公共健康安全的战士。
如果说舞蹈是对身体动起来的赞美,那他们就是在反舞蹈。在这个意义上说,红衣少女的舞蹈和感恩舞的共同点都是,没有办法在舞者和观赏者间建立合适的对话关系。在这几个场景中,舞蹈只是某种工具。
我又想起2年前看过的武汉解封时的视频。一个女护士对着镜头抖肩,跳新疆舞。一堆男医护人员举着横幅站一排,另一只手还摇着小红旗,嗷嗷叫。我相信,那个开心是真的。但对身体的管控与表达,很“原始”,很尼安德特。
以前采访参加过羌族的葬礼和朝鲜族的婚礼,也都赶上他们跳舞。感觉我跑过的大部分国家都比咱们这边的会跳舞。最接近中国的大概是朝鲜。工作日时,平壤火车站站前广场上,每天清晨都有给上班市民鼓劲的集体舞表演。节假日纪念日也会在重要纪念物附近有集体舞。听津巴布韦的姑娘讲过他们的舞蹈。她说他们小时候过节,就是爸爸一拨,妈妈一拨,各带几个娃一起跳,比赛。
小时候看电影,看到那种特巴洛克特古典的西方历史片里,都有宫廷舞。前几天重温《音乐之声》发现,里面也有。我那时候一直不明白,为什么那些人要跳舞,要那么跳舞。现在稍微理解了。舞蹈可以展现出一个人的身心状态,表现出一个人和别人交流时最真实的态度与情感。这是其他形式做不到的。
有点扯远了。总之,我觉得现代舞在当下会对所有人的生活有帮助。尤其是对隔离状态下的生活。
是的,现代舞。我没开玩笑。无论从隔离期间保持身心健康还是从教育孩子的角度,我都建议跳现代舞。
现代舞舞蹈家高艳津子主张人人都能跳现代舞。她说过,每个人都有舞性,只是后来遗忘了。
古代社会生活的人,知识不多,识字不多,更多地靠经验和身体觉察度日。现代社会复杂,更依仗于大脑处理知识,控制身体和心绪。从教育的角度说,对孩子大脑的投资,更容易让他在将来的社会上获得认可,比如考试成绩更好,脑袋更聪明,知识更多,工作机会也更多。有些家庭恨不得让孩子在娘胎就开始学知识。
知识焦虑或许与技术发展有关。现代社会的基石是技术,是机器。机器替代身体帮助我们行动,但同时机器也制约了我们的身体。如果用身体来衡量,现代世界,越少用身体的事越值钱,越多用身体接近的人越亲近。社会地位的评估和身体给出的评估似乎存在矛盾。久而久之,身体成为工具,被知识捆绑,失去自由。
现在好些,更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健康重要,运动重要。我小时候,四肢发达这四个字后面跟着的是头脑简单。现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运动可以帮助大脑发育。但新的问题又来了。信息技术发达,身心可以分离。大脑和手机屏幕对接,刷视频就能分泌激素,就能消耗注意力。除了拇指和眼球,人可以数小时不动。与树懒相比,我们可能才是最不爱动的动物吧。
解决信息技术时代的身体问题,就不仅仅是强身健体,还要让身心一体,把意识从屏幕上夺回来,回到身体,回到当下。我想,现在流行的正念、内观和这个需求有很大关系。而现代舞则不仅仅让身心一体,还强调身心动起来。
如果我们不能摆脱空间的管控,起码需要找到一种方法,懂得如何让身心自由。所以,封闭在小区里,不妨打开音乐,和家人一起释放身体。音乐就像一场雪,可以在瞬间将世界变成童话,跳舞就是在雪上踩脚印。踩过的都知道有多爽。
在这个当下,和孩子一起跳舞,才是正经事。
作者为前媒体人,博雅小学堂系列节目《胖叔叔带你去旅行》主播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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